黄守浩：一生穷困潦倒的伟大父亲 ｜ 缅怀

黄守浩：一生穷困潦倒的伟大父亲 | 缅怀原创 分水岭文友 46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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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黄守浩作品辑

题记：丧尽礼，忌尽诚，事死者，如事生。遗忘过去就是最大的背叛，努力现在就是最好的纪念——写在父亲第十四个忌日到来之际。

今天在学校公租房里午休醒来，望着窗外正在兴建的成片高楼，想到我为儿子买一套二手房四处告贷的窘境，父亲跟在人后面死乞白赖地追着借钱的一幕，突然跃入我的眼帘。联想到近来给学生教授《弟子规》《入则孝》一章的各种场景，刹那间，父亲虽然刚烈好强却一生穷困潦倒、饱受辛酸的种种场景，犹如一枚枚催泪瓦斯炮弹一样，轰塌了我的泪腺防护堤，把本就丰泽的眼泪激荡得犹如春天的涌泉——我深为自己直抵花甲之年方得读懂父亲而感到难过和羞愧。

那一天，父亲到学校来问我借钱，我把身上仅有的几元钱都给他了，他说不够，让我帮他在会计那里借一些。我不由得生气地说：“你总是寅吃卯粮。我叫你跟哥哥分开过，让他学会独立，可你偏偏不肯。我不好意思再借了。”父亲没多说什么，默默地走了。他刚走下学校的操场，我突然感觉自己言重了，想赶着去安慰他一下。可是他走得很快，不一会就到了公路外的小巷道上。我紧跑几步，正欲上前，突然发现他正在跟一个人讲话。我侧着耳朵一听，原来他是在向那个人借钱。可是无论父亲怎么说，那个人都用种种理由搪塞了。后来那人有些不耐烦地快走了几步，想尽快摆脱父亲的纠缠，可父亲也紧跟几步，仍然不依不饶地要借钱。于是，那个人借故走了，父亲一直追到了河西大塘边，喊道：“老张呀，帮帮忙吧，我实在是没办法了，你就再帮我一次吧……”

看到这一切，我不但没有一丝同情，反而十分生气，怨恨父亲，恨他曾经对我的刻薄，怨他不听我的劝告，气他不会过日子，开店、养兔、养鸭地瞎折腾不说，还到处跌我的面子，心想：让你自作自受去吧！于是，我头也不回地返回了学校。

2001年秋学期开学前夕，儿子准备到上海进才中学去读书，父亲来到我的小店，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还散发着他体温的红塑料袋，从里面拿出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，放到桌上，对我和妻子说：“这四千块钱是我存着给小孙上学的，你们拿着。”妻子十分懂事地说：“你哪有钱，我们不能要。他上学的钱我们凑齐了。”

父亲说：“你们拿着吧，先拿它做个本钱，等生意好了，多存点钱，他上大学，读研究生，读博，甚至出国，要的是钱！他可是我们家的希望啊！”

那天，父亲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，好像完成了一件跨世纪的伟大工程一样，喝了好几杯酒，心满意足地走了。

我望着这连一个折角都没有的一沓钞票，泪水不禁溢满眼眶，这是他多少年呕心沥血、省吃俭用、精打细算才攒下来的一笔巨款啊！

父亲一生命运多舛。爷爷早逝，父亲自己定娶完婚。解放后即参加土改工作队，脑袋几次险些被土匪搬了家。后来当教师，犹如高空走钢丝般地经过了十二年的政治运动洗礼，还是没有逃脱被清理出阶级队伍的厄运。回家务农，对他来说无异于太子流放边关一般。他一介书生，不会农桑，只得边干边学，忍辱负重，含辛茹苦，用肩头的扁担艰难地支撑起一个家。终于等来了平反复职，可他为了让我能有一份工作，毅然放弃继续上班，让我接班顶替。

政治上平反摘帽解放了，然而穷困这座大山仍旧把父亲压得抬不起头来，仍旧过着捉襟见肘、入不敷出、一年要借半年粮的日子。哥哥是一个先天缺乏独立意识的人，嫂子愚钝，妹妹、两个侄子幼小无知，妈妈是大小姐出身，穷人的身子富人的出手，一大家子人全靠父亲微薄的退休金维持生计，个中艰难程度可想而知。

父亲一生穿最便宜的衣服；抽低价的烟，买不起烟就吃自己种的旱烟叶；喝最低档的酒，酒瘾来了，闻闻空酒瓶或用清水冲冲空酒瓶，还一边喝着带点酒味的白水一边自我解嘲地说：“这不也是酒吗？喝酒就这么回事。”从我记事起，就没见过他买过裤带，总是用一根粗布条一系了事。父亲也没买过钱包，如果有几张纸票，要么用纸烟盒，要么用小方便袋，一包了事。

父亲一生是受到非议、埋怨、诅咒、误解最多的人，也是敢想敢干、敢作敢为、仗义执言、刚正不阿、勇敢坚强的人，他还是一位眼光超前、教子有方的人……

父亲的一生劳碌奔波：十六次搬家，五次建房，大小改建房屋几十次，搭了数十个锅台。他也是见义勇为、乐善好施的一生。据不完全统计，他一生中曾舍命从水中救起过两人，在大荒中帮四人度过了垂危生命，为寡妇、鳏夫、光棍说媒，挽救了濒临解体的家庭12个，组合新家庭27个。

“养儿方知父母恩”“百善孝为先”“子欲孝，而亲不待”，这些名言俗语，我从来没有像今天体会得这样深刻。

为了生计，为了工作，为了不辜负父亲的希望，我曾经冒着炎炎烈日在河里淘沙、挑石；我曾经挑灯夜战刻钢板、改作业、备课、写作；我曾经毅然决然地牺牲爱情、保住工作；我曾经忍受万般委屈和心酸维护着一个小家的完整；我一直秉承着“一身正气、两袖清风、三省吾身、四季躬耕”的做人原则……所有这些，并不能说我克尽孝道了，因为，只有让父母过上安心、开心的日子才是最好的孝道，才是最好的感恩。然而，这一切都不可抗拒地成为过去时了……

啊，我敬爱的父亲！您已离开这个让您伤痕累累、穷困潦倒、爱过、恨过、悲伤过、绝望过、无奈过的世界十四年了，在这5110个日日夜夜里，你在九泉之下过得好吗？我们给您烧的钱，您都收到了吗？如果这些钱是真的，而且都能顺利地收到，您应该是一位富翁了吧？您就不要再那样地吝啬自己了。您就买几套像样的衣服吧，那样您就会显得更高大帅气的；您就买根像样的裤带吧，那样就不会再有人笑话您的穷酸；您就买几瓶高档的白酒吧，那样您也能像个绅士样地走进高档饭店觥筹交错、潇洒阔一回呀！

啊，我伟大的父亲！值得告慰您的是，在这5110个日日夜夜里，儿子从来没有忘记您的音容笑貌，从来没有忘记您的谆谆教诲，我一直在勤勤恳恳地而且逐渐读懂了您这部伟大的无字著作……

黄守浩，金寨县天堂寨人，六安市作家协会、摄影家协会会员。曾荣获全国第二届“希望工程园丁奖”、全国“最美春蕾园丁”、安徽省优秀教师、全省“十佳少先队辅导员”、六安市“师德标兵”等称号。2017年，被省文明委评为“安徽好人”。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，1988年创办全国第一张希望小学校报《摇篮报》。1989年，处女作小说《五分钱的奖品》在《未来作家》发表。此后，在《中国日报》《长江日报》《江淮晨报》《中国教育》《教育文汇》以及人民网、中国网、凤凰网等数十家媒体上陆续发表文学、新闻等1000余篇，著有《山水情缘》《希望的摇篮》《奇山秀水天堂寨》《天堂寨民间故事》《教育的艺术》《山野拾遗》等文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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